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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9章 第 119 章


沐瑾送走萧灼华以后,  坐在堂中,烤着炭火,思绪起伏,  心情颇有些不平静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原本只是想着太子遇害,  萧灼华肯定会很伤心,需要人安慰陪伴,  所以赶回来,  没想到会看到萧灼华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任信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能有这反应是很正常的,不正常的其实是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以前只是觉得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  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他、乐不乐意,他乐意就行了。可萧灼华不是别人。他不用管别人乐不乐意,  高不高兴,  他能不管萧灼华乐不乐意吗?

        他这么大一份家业,这么多的钱粮兵、政务,换一个人来掌管,  他乐意?他放心?亲爹来都不放心!亲娘来也不行,意见相左的时候,亲娘很可能会捶他,  直接否决掉。

        也就是萧灼华,  能这么帮他,  死心踏地兢兢业业地帮他,  哪怕一边担心着被他卸磨杀驴过河拆桥,仍旧天天累死累活把什么都处理得好好的。为什么?她又不是找虐。因为他俩成了亲,捆绑在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让萧灼华干着当家主母的活计,又跟她说,  等过几年,  我们再考虑要不要做夫妻。

        换个说法就是,  你先给我当牛作马,等过几年我再跟你散伙,各走各的道,而在萧灼华看来,她面临的风险都不是净身出户,而是没命。她能怎么样,就全看他的良心怎么样。

        按照身份地位,萧灼华直接把他对标萧赫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种不安、恐惧和怀疑应该在萧灼华的心里积压很久了,受到太子遇害刺激催化,爆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受上辈子的认知影响,十八岁才算成年,二三十岁结婚是正常的,可在大盛朝,三十多岁都能当爷爷奶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二十多岁还没成亲、年轻有才能、家世好,人品出众的,可遇不可求。他四姐夫那样的,守孝耽搁到二十多岁的大贵族,大盛朝三十六个郡,只此一家。

        军营里之前还有二十多岁没成亲的,现在人生大事也都解决得差不多了,且那帮人,谁配得上萧灼华?沐瑾觉得,哪怕让萧灼华闭着眼睛选,肯定是选他,不会选军营里的那堆糙汉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跟萧灼华和离了,去哪里再找她这么好看又能干,连造反都愿意跟他一起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跟萧灼华和离,让别人去娶她?就萧灼华这软包子性格,万一遇到家暴怎么办?不得被欺负死。她以后受欺负,他都没理由替她出头了。万一挑的对象不好,把她拘在后宅跟小妾打架,垃圾对象帮小妾不帮她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沐瑾想想都觉得好气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坐了一会儿,暂时把这事抛到脑后,让阿福去把周温叫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周温在收到皇帝、太子、梁王都没了的消息,又听说大将军急忙赶回城里,也马上回城,在府中待命,等着将军安排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待到下午,果然将军有请。

        周温去到沐瑾的院子,抱拳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想到萧灼华那谨慎的性子,自己要是不提,八成她连问都不敢问,于是对周温说:“太子遇害,皇后跟宝月长公主是他的至亲,他唯一的血脉也在我们府里,怎么也得祭奠一回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温思量着说道:“大盛朝人心尽失,我们又要用兵,若是扯上太子,恐怕于将来不利,害太子的是英国公府,恶名已经有他们担了,现在天下英豪各凭本事取江山,何苦沾上太子。宝月长公主殿下未提此事,将军……”他后面那句,“将军就不要提这个了吧”,咽在肚子里。将军向来对殿下的事上心,都特意把他叫来问这事,显然是要办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道:“府里辟一个院子,家祭,无碍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周温道:“家祭自是无防的。”又抱拳道:“将军高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沐瑾解释说:“倒不是高义,怎么说也是大舅子,是个能相处的。”祭奠一番,让萧灼华和皇后能有个拜祭的地方,好歹能有个安慰。他说道:“劳烦你跑一趟,把东西备齐,做法事的人也请来,然后交给玉嬷嬷安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温抱拳领命而去,待到院门口,又回头看去,见大将军有点蔫蔫的,显然是因为太子遇害的事,心情不太好,便明白,估计在太子祭奠结束前,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又吩咐阿福:“派个人去跟玉嬷嬷说一声。”他说完,又觉得不妥,他跟萧灼华是夫妻,同一座宅子里住着,相隔几十米远,有什么事都是下人传话,这感情能好才怪。他又说:“我自己去吧。”又觉得好烦躁,莫名的不知道烦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再次去到皇后的院子,找到萧灼华。

        母女俩好像在谈什么事,皇后像在发火,但细看又什么都看不出来。他抱拳行了一礼:“见过岳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皇后免了沐瑾的礼,请他入座。她说道:“如今是我寄人篱下,还请将军莫要再向我行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沐瑾道:“您是我岳母,是灼华的母亲,往后便由我们奉养您,您把我当成自家孩子就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皇后愣住。他刚才还一副不满皇帝赐婚,甚至连和离都出口了,这会儿又……改主意了?

        沐瑾看到萧灼华更不自在了,说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他刚想为刚才的事解释一下,说和离的事不算数,但这时候,好像不合时宜,改口道:“我让周温采办祭奠太子的物什去了。太子过世,家祭总还是有要的。”他没敢看萧灼华,眼睛落到别处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,起身便要向沐瑾拜谢大礼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吓得蹿起来就把皇后扶住,道:“使不得。”赶紧把皇后扶回到坐位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觉得自己在这里,她们都不自在,还是让她们安心张罗太子的事要紧。他对萧灼华说:“刚才我有些冒失,言语有些失当,待往后再向你赔不是。你先忙,且安心,这是我的地头,也是你的地盘,你想怎么操办都行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盯着沐瑾看了好几息时间,总觉得他这趟来得有点蹊跷,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,于是应道: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沐瑾说:“那你们忙着,我先走了。”抱抱拳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后让沐瑾这一来一回闹得有些懵,下意识地看向玉嬷嬷。阿玉来了这么久,想必对沐瑾有些了解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嬷嬷只能说:“大将军素来妥帖,对殿下也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话萧灼华都听腻了。好与不好,端看如何看待。她说道:“先操办阿兄的祭典吧。”不管怎么样,能好好送一送阿兄,不至于让他连身后事都那般冷清。至于旁的事,以后再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阿兄是一国太子,如今大盛朝又是这么个局势,但凡她问一句都有可能招来祸事。家祭,又是沐瑾主动安排的,还是由周温操持,也就无防了。她父皇久病缠身,陵墓已经修好,想是会葬入皇陵,就是不知道英国公府的人会把阿兄葬到哪里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思量过后,安排商队管事去京城找太子和太子妃的坟茔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他们如陈王那般被草草掩埋,便重新找块地方,买上等的棺木,好好安葬,再打听一下太子妃娘家人的下落,能救的、能找到的,都带到边郡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太子的祭奠仪式办完,皇后又单独挪了间屋子放置灵位,不使他没了祭祀供奉成为孤魂野鬼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操办完太子的身后事,去向沐瑾道谢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去到沐瑾的院子时,沐瑾正坐在火盆旁烤着火发呆,看起来有点傻愣愣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看到萧灼华进来,立即坐直,喊:“阿福,沏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接过茶喝了口,说:“祭奠阿兄之事,多谢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沐瑾说:“亲人离世,总是要送一送的。”他顿了下,又劝慰道:“世事就是这样子,总会有各式各样的锉折和打击,再难受,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,日子才能过得下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看他一副很懂的样子,问:“你有过特别难受的时候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沐瑾说:“有啊,我刚……我小时候,好长一段时间,每天都不想活了,太苦了,天天练武,天天挨打,这不让干,那不让做,我还特别想……”他顿了下,还是把咽回去的字吐出来,说:“想家。”他朝阿福他们挥挥手,说:“都退下吧,守住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福应道:“是。”带着侍卫下去,站在听不到他们谈话,但能看到他们的地方,同时把任何能偷听的角落都守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见到这阵仗,心中警惕,又有些莫名。想家?沐瑾的家不就是成国公府么?听说他小时候连府门都出不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想了好几天。他跟萧灼华在大盛朝的法律上、双方的财产上、家庭财产上,都是夫妻。日子没到过不下去的时候,扯和离,太伤筋动骨,且他挺不乐意的。他觉得可以往正方向使劲,试一试,万一能把日子过下去呢。那样就不用和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在一起,坦承相待、相互了解很重要。他想试试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说:“我……生来跟寻常人不一样。”他看向萧灼华,想看她是什么反应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颔首,对上沐瑾的眼神,回道:“确实与人不同。”行事、见闻、心智都远非常人。她立即意识到沐瑾很可能是要告诉她什么秘密,立即说道:“沐瑾,若这秘密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,便不要让我知晓。”她还想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起身便要离开,不想听他的秘密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说:“我从小就没藏,我爹娘、头上的几个兄长、姐姐都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收回步子,问:“当真?”

        沐瑾说:“他们几个都可以出门走亲戚,出去找小伙伴玩,就我不行,我阿爹还总没收我的东西,他们偷偷拿去用,全家都用,就瞒着我。裤子,明明是我缝出来的,叫阿爹没收了,我是跟你成亲那会儿才穿上,可北卫营的兵卒都穿上一两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一听这不是只有她知道的秘密,又放心地坐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说:“我出生那会儿,还在做梦,突然被一巴掌打醒,变成婴儿,成为成国公府家的孩子。我出生就懂事,懂很多东西,不是大盛朝的。大盛朝对我来说,就好比,你以前是住在皇宫里的,突然掉到只能住草棚的农户家。又穷又苦要什么没什么,落后贫穷,还战乱连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就是想把日子过好一些,不这么苦,让大家都能好过些,让自己过得痛快些。我知道你是怕我将来忌惮你权势大,觉得我可能只是想利用你,但其实就是想让大家都能活成个人样而已。我不喜欢大盛朝,但来都来了,做点力所能及的事,不让自己白来这一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问我怕不怕你夺权。”沐瑾看向萧灼华,笑了下说:“大不了,就当是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经常见到沐瑾笑,却从没见过他笑得这般落寞的样子。她看着沐瑾,觉得好像拨开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那层似云遮雾绕的纱,隐约能看懂他一些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来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想起成国公府对沐瑾的保护和安排,想起父皇不惜代价屡下杀手,顿时都明白过来。成国公府知道沐瑾是什么样的,做出那般反应,父皇通过成国公府的作为看出端倪,却仍旧没能挡住沐瑾起势。

        天意如此!

        天亡大盛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起身往外走。

        沐瑾叫道:“喂”,说:“给点反应啊,要不,说点什么也成。”你一言不发就走了,我心慌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灼华心说:“你都把只有家人知道的秘密托底相告,还要我有什么反应?”故意不理他,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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